只有理想不会死

友告诉我，今天是立冬，意味着冬天来了。

而此刻，外面的一切似乎都很应景，淅淅沥沥的秋雨，透着寒意的秋风，天真的愈加冷了。看来，节气真的不会糊弄人，到了怎样的季节，也就有了怎样的日子。

我点了一盏浅浅的台灯，泡了一杯淡淡的红茶，把这季节的道理一点点透进了生命里。

01

三十岁之前，我以为自己努力的样子很感人。

因为有过两年被闲置的经历，我似乎比别人更加渴望证明自己。那时，我还和父母生活在一起，住在距离学校近十里地的村子里。孩子由父母帮忙带着，拼起命来也就更加肆无忌惮。每天，我都是第一个到学校，比起那些住在学校家属院的老师都要早很多。然后，我会站在教室门口等学生，看着他们一个个惺忪着睡眼迈进教室里。每次，别班的学生还稀稀拉拉走在校园的梧桐树下，我们班的学生却已开始了半个小时的晨读。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，我一直以为这就是敬业，这就是奉献，以至于时时自己被自己感动。

这还不够，我担心学生会贪玩，会在课间无限制地放纵，会在其他老师的课堂上偷懒。于是，我在教室里给自己安了一张桌子，开始在教室里办公，把全班同学牢牢控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。果然，这样的做法效果很明显，班级纪律好得有些过分，就连最挑剔的分管校长都赞不绝口。班里的科任教师很满意，总是在人前背后夸我们班的纪律好，在我们班里上课省心。这让我很满意，也很自豪，也就更加卖力地守护着自己的班级，管理着班里的每一个学生，甚至掌控了班里飘荡着的空气。

我很在乎每一次考试，总是希望自己的班级成绩要遥遥领先，所以考试前我都会焦虑不安，总是要在忐忑中度过长长的考试期。我很注重每一次班级考评，哪怕是半分的差距我也会认真找出原因，责令丢分的学生下一次必须加倍地补偿。所以，我们班的成绩总是名列前茅，不仅是自己带的数学学科成绩，班级的总分也总是遥遥领先。我记得很清楚，自己在半路接手的那个没人要的班级，在中考中大放异彩时，学校领导都很好奇我用了什么样的魔法。

其实，我始终是一个不受领导待见的人。不善沟通，更不会溜须逢迎，在那个干得好不如说得好的环境里，我被边缘化是一个很合乎常理的事情。但是，即使如此，在一些必要的会议上，领导还是会夸上我几句，大概就是因为我班的成绩通常可以作为榜样。这就更加坚定了我“靠本事吃饭”的信念——既然不愿意去讨好领导，那就一心一意把班级成绩搞好。

因为，在这个世界上活着，你就要有一样东西能够拿得出手！

02

三十岁后，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努力。

送过一届学生以后，突出的中考成绩让我在那个小镇里名声大振。很多家长都知道，在那所学校里有一个教学成绩极好的老师，有一个班级管理很严格的班主任，也就想法设法把自己的孩子送进我的班级。1999年，我开始带七年级，这个年级当时有24个班级，每个班的学生大概有55或56人。八年级的时候，我的班级人数达到了80多人。九年级时，我班的人数突破100，成为一个超级大班。多出来的近一倍的学生，都是家长通过各种关系找到学校领导，然后由学校硬硬塞进班里来的“加塞生”。我列举这一组数据，是想告诉老师们这样一个道理：如果你只是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在考试成绩上获得成功的人，那么这并不困难，你只需要像我一样竭尽全力地去拼命即可。

这一届学生毕业时，中考成绩毫无悬念地异常惊人。然后，我就肩负起了更为重要的责任，开始连续地带毕业班。每年一届，短暂而频繁。我带毕业班分为两个阶段，一开始是复读班，由中考失败的学生组合而成，带过6届以后政策不允许再招复读生，然后便是无休止地接手别人带到八年级的“孬班”，充当救火队长的角色。而我，也就是在带第一个复读班时，才开始怀疑自己的种种努力。2002年，学校开始招收复读生，我顺理成章地成了复读班的班主任。面对着教室里一双双倦怠而哀怨的眼睛，我暗暗地想：如果在一年之内不能让这些失败者成为成功者，我就会从一个成功者变成失败者。于是，本就严格的管理变成了苛刻，学生在校的时间被无限制地拉长。

就在我激情豪迈地驱赶着这些复读生拼命往前赶时，小Z的出现击垮了我的自信。小Z是从城里的学校转来复读的，不仅桀骜不驯还无比慵懒，再加上介绍他来的亲戚是个学校领导，他就更加肆无忌惮。当他再一次不做作业时，我决定给他一个下马威，在课堂上厉声要求他放学后留在教室里补作业，我将全程监督到底。然后，下面的对话让我终生难忘：

“别人都说你教学成绩多么好，我发现你其实也没有什么真本事，不过就是狠一点、卖命一点罢了！”他一脸不屑，恨恨地说。

“你有本事为什么到这里来复习？”近乎恼羞成怒，我反唇相讥。

“真有本事的老师就不会靠压榨学生来提高成绩，你能让我们玩着玩着就考满分才叫真本事。”他不接我的茬，仍然继续挑衅。

“我起早贪黑地教你们，你竟然说我压榨你们？”我被彻底激怒了，拍着桌子大吼。

“你不就是通过压榨我们来抬高自己吗？你不就是用我们的分数来证明自己厉害吗？”

……

那个下午，我一个人呆坐了许久，有两个问题一直在脑子里交替：我所有的努力到底是为了学生还是为了自己？分数到底可不可以通过更加轻松的方式来获得？

那年的那个下午，应该是我教育人生的分水岭。在此之前，我只知道拼命向前，鲁莽而又不知道停歇。在此之后，我开始试着与自己对话，开始摸索着为教育做些减法。

03

都说“四十不惑”，我倒是觉得“四十”惑最多。

从三十到四十，这十年是我写作的高产期，也是旺盛期。为什么？其实，写作不过是我的一个出口，是我在用文字的方式去厘清一个个问题和困惑。在最初的时候，我感觉文字真的可以帮助自己找到很多答案，所以也就越加勤奋地去追问、去思考，然后用文字一点点地把问题梳理清楚。后来，困惑却越来越多，越写越无法理解那些纠缠不清的东西。也许，这是到了思考的高原，再往上就会多出很多缺氧般的窒息。就像是长跑，总会有个极限点等着你去突破。而我以为，四十就是这样一个极限点。那么，我们就可以这样去理解“四十不惑”：人生的困惑如果是一个开口向下的抛物线，那么四十就该是抛物线的顶点。既是最值，也是开始减少的起点。

这么多年来，我一直在寻找自己，推翻自己，打碎自己。每一次的找到都会伴着惊喜，每一次的推翻都会痛苦不堪，每一次的打碎也都意味着疼痛中的新生。我很庆幸，没有在看不到希望的时候选择放弃，也没有在接近溃败的时候选择逃离。几年的沉潜，让我离开抛物线的顶点越来越远，也越来越清晰地寻找到了自己的方向。在奔向五十岁的道路上，叙事教育的理念也渐次清晰，实践上的成熟和理论上的完善让我一步步接近了理想——做好我的叙事教育。

有一个很励志的故事：老鹰是世界上寿命最长的鸟类，它的年龄可达70岁。要活那么长的寿命，它在40岁的时候，必须做出艰难而重要的决定。当老鹰活到40岁的时候，它的爪子开始老化，无法有效地抓住猎物；它的喙变得又长又弯，几乎碰到胸脯；它的翅膀变得十分沉重，因为此时它的羽毛长得又浓又厚，使飞翔变得非常吃力。它此时，只有两种选择：等死或经过一个万分痛苦的更新过程——150天漫长的蜕变。首先，它必须要尽全力飞到山顶，在悬崖边上筑巢，停留在那里不能飞翔。老鹰首先用它的喙击打岩石，直到完全脱落，然后静静地等待新的喙长出来。它会用新长出的喙把趾甲一个一个地拔掉，当新的趾甲长出来后，它会再把羽毛一根一根地拔掉。经历漫长的5个月以后，新的羽毛长出来了，老鹰又开始了飞翔，重新获得了再活30年的生命。

从这个故事出现开始，就一直有人持反对意见，认为这有悖生物科学。我倒是觉得既然是故事，是否具有科学性并不重要，重要的是它可以激励我们不断地去改变自己，并坚定地相信：只有理想不会死。